不停歇地思考——井上雄彦和他的《The First Slam Dunk》

这是我在电影院二刷的第二部电影，虽然网上的解读和评论早已铺天盖地，但还是记录一下自己的观影感想。总的来说，这是一部十分井上雄彦的作品。
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
这部电影一开始宣传中的3D技术就让人不甚满意。《Slam Dunk》原作到了全国大赛篇，在画面方面水平已经非常高，粉丝自然想在电影中看到这样的画动起来。但是看完前30分钟，即使不看场刊和作者访谈，前面的那种想法都已经烟消云散。

很显然井上想在动画媒介上展示一场真实的篮球比赛。你会发现比赛第一节的几乎每一次得分都被做出来了（不确定是否真的是每一分所以加上了“几乎”），第三节山王全场紧逼时也是如此。镜头捕捉持球人员和对抗人员的动态，制造出与电视、现场观赛不一样的临场感，说是至今为止最出色的篮球动画场面也不为过。但篮球是10个人的运动，而且场地相对狭窄，不像足球那样可以有大空间、远距离的调度，镜头中不仅焦点角色在运动，背后的人也无时无刻不在动，这场面要用手绘实现是强人所难，借助3D动捕技术是最好的选择。

这里就不得不说井上雄彦那不愿重复自己、不断尝试新事物的创作理念。在《灌篮高手》最火的时候选择完结，之后的两部长篇连载都完全不一样，《浪客行》用毛笔刻画武士没落时代的剑与人生，《REAL》回到现代，转向面对苦难的残疾人群体。期间，他还举办了一个《最后的漫画展》。这个展览可不是用来展示他的手稿、经典画面什么的，而是一篇完整的故事漫画。所以这次他担任动画电影导演、编剧，还使用3D技术制作，无疑也是在践行他在NHK的访谈节目《井上雄彦：创作的秘密》中所说的“我想要开始做自己不擅长的事情”。

影片最被人诟病的，就是比赛中频繁插入的回忆。不必回避，这个问题确实存在，特别是在比赛场面如此出色的情况下，“节奏被打断”的感觉会更为明显。

会出现这种观感的先在因素，是我们习惯了一种“回忆”的定式。在少年漫的生死搏斗或者紧张刺激的关键比赛中，插入回忆通常承担了这样一种任务，即在角色处于劣势时，通过回忆让角色重新确认自己的决心，从而爆发力量扭转局势甚至一波带走敌人。回忆与现在的逻辑关系显而易见，正因为回忆中的事件/话语/情感，正因为角色做了“回忆”这个动作，角色才能爆种，顺理成章，创造了一个名叫“回忆杀”的技能。

而在本片中，这个技能并不存在。事实上本片的回忆桥段主要不是为赛场服务，而是为宫城良田这个角色服务。所有记忆都与宫城有关，大致是按照宫城从小到大成长的时间顺序出现的，但是宫城在比赛中并没有做“回忆”这个动作。因此，回忆与比赛局势没有“回忆杀”那样的逻辑联系，井上只是把宫城的成长经历作为一个与比赛并行的内容来叙述，“插入回忆”的说法在这里本身就是不准确的。但这不意味着它们之间毫无关系。在回忆中，宫城因家庭原因把篮球作为精神支柱，把打倒山王作为目标和解开心结的钥匙，这些回忆内容可以理解为宫城17年生活下无意识的身体记忆和回响，集中在这场比赛中闪现，使成长回忆和山王战、过去的时间和现在的时间并置。在两者的共同作用下，宫城才能够和她妈笑对大海，继续把自己的人生推向前。如果要进一步解读，这种并置可以说是“人生即赛场，赛场即人生”的暗喻。

电影讲述了一对母子的故事。这个故事简直到了就算挡住监督编剧名字，都能认得出是井上雄彦创作的程度。

从《浪客行》开始，井上由少年漫画转向青年漫画，总会直接或间接地涉及角色的原生家庭问题。《浪客行》由于时代原因，很多角色都被父/母所抛弃；《REAL》中则有父母离婚，母亲独自抚养孩子导致道德绑架的情节。这些都对角色的人生产生巨大影响，也许与井上小时候父母分居、在外祖父家长大的经历有关。《最后的漫画展》展示的是《浪客行》主角武藏的临终故事，被问到“武藏，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吗”时，下一个展厅出现的，是井上精心创作的几个子母像，以及武藏放下手中剑、被母亲拥入怀中的情景。

要说《The First Slam Dunk》中的母亲，那算是有点失败、但也很普通的母亲。比赛结束后的海滩上，宫城的母亲问他：“长高了？”宫城回答：“才几天怎么可能长高。”而有心的观众应该明白，那当然不是几天，而是哥哥罹难后的这么多年，母亲都活在阴影里（宫城也是），在录像带里寻找哥哥的身影，却从来没有好好地看眼前的宫城，直到这一天，才发现宫城已经成长为继承哥哥志愿、能与同学并肩克服困难的男人了。镜头以母亲的视角看向宫城的脸庞时，我的脑海瞬间回到了子母像和武藏的画面。

最让我感到“这就是井上雄彦”的时刻，也不是在湘北的进攻防守中，而在这条母子故事线里，即宫城在给母亲的信中写下“很抱歉活下来的是我”又丢掉的时候。井上很擅长刻画角色这种从锋芒毕露到柔和的状态转变。武藏出村就是为了成为“天下无双”，见人就砍见人就杀，以此证明自己强大，后来慢慢地去思考这样做的意义、自己的动机，斩杀吉冈道场70人后跑去种田体验生命了；《REAL》里残疾之后对不理解也不想理解自己的母亲说“臭老太婆去死”的高桥久信，也在复健过程中逐渐理解母亲，“想要道歉”。真的要这样剑拔弩张吗？要说这么伤人的话吗？没有别的办法了吗？讨厌这样的自己。还是算了吧——大概这样思考着，那封信才会变成“谢谢你让我打篮球”的样子吧。

井上雄彦早就不再单纯地塑造樱木花道这样的愣头青、单纯地描写青春热血了。那些作品充满了哲思，角色们苦恼着天下无双是什么，怎么与他人相处，怎么面对苦难，人生道路怎么走。井上在思考，角色在思考，也引导读者/观众思考。这一次，他也要思考怎样以全新视角完成这部《The First Slam Dunk》，让观众感到“这样的《Slam Dunk》还是第一次看到”。就是有这样的思考，从依赖却失去哥哥到完成哥哥梦想的成长故事才能够成立。

井上雄彦是这样前进的，宫城良田是这样前进的，我们也是。

关键词：